愿生命没有遗憾

奶奶离开我一年了。这一年时间对我来说，过的比陪她从确诊看病，直至离世的20个月更加艰难。身边不时传来谁谁谁的亲朋好友确诊癌症的消息，好像癌症突然从“万里挑一”的小概率电视情节事件逐渐走进大家的生活。

2014年，我的父亲确诊肺鳞癌中晚期，短短10个月，他就因为治疗过程中的内出血，永远的离开了我。2017年，奶奶头晕住院，又被确诊肺腺癌中晚期。父亲一直有很大的烟瘾，但是对于奶奶的患病，除了晴天霹雳，我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奶奶不抽烟少做饭，除了打麻将追剧，偶尔吃些宵夜并无不良嗜好，更没有接触过有毒的化学气体。悲痛愤恨之余，我整理情绪，务实的觉得与其光顾着哭鼻子，扛起生活的重担，找寻接下来的出路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像是在茫茫黑暗里绝望崩溃的人突然看到星火的烛光，又仿佛即将溺亡筋疲力尽时突然伸手抓住了浮萍。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找到了与癌共舞。

患病住院的奶奶

癌症这种疾病其实具有非常强烈的个体性，患者年龄和自身基础疾病状况对生存期与治疗方案施用都有很大的影响。肿瘤科的医生，一般根据病人的肿瘤类型、分期、基础疾病制定医疗手册上常规的治疗方案。但从这种疾病大数据的存活时间来说，除了医院的治疗，自己的决策也起很大的作用。所以自己试着找出路，是非常有必要的。与癌共舞是国内最大的癌症病友交流平台，在这上面我除了得到了领先一步的治疗策略，也认识了一大群相互扶持的病友家属。大家彼此鼓励，互相扶持，探讨用药方案。

癌字一沾，路不一般。奶奶确诊的时候是IIIA期，虽然没有远处转移，但是近处淋巴已被癌细胞浸透。那年她76，身患多年的腰椎肩盘滑落、脑梗死、硬化性心脏病和最高级的高血压。考虑到年事已高，基础疾病复杂，能采用的治疗手段非常有限。医生初步会诊以后，采用了靶向疗法。第一次血样基因检测，变异丰度只有0.005%，这个指趾意味着靶向药的作用效果将会非常局限。论坛朋友告诉我，血检的准确性不太高，可以先试药，我稍微放宽了心，并准备好了缓解靶向药副作用的辅助药品。刚开始，靶向药的效果非常显著，奶奶除了去医院报到，其他生活和没患病时如出一辙。但短短6个月以后，靶向药耐药，病情突然爆发性进展。奶奶的身体状态每况遇下，迷迷糊糊的经常一昏睡就是半天。

那段时间，我和奶奶都过得不好。她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我知道她平时就胆子极小。现实就是残酷，以前看到肿瘤两个字就两眼发晕，腿脚发软的人，现在每天都要去肿瘤医院报道。我不敢在她面前哭，成箱成箱买她喜欢的零食水果，把她喜欢的歌下到手机里教她用微信，给她找热门电视剧，陪她回忆年轻时候的点点滴滴。然后偷偷的抹掉眼泪。

小白和奶奶

对于癌症患者，医生和家属除了制定治疗方案，陪伴照顾，其实更不能忽略病人的心理状态。看病能缓解他们生理的病痛，心理的慰藉更能给予他们勇气和求生意志。大人都是从小孩子变来的，长辈为了照顾我们从小孩变成了大人，他们生病的时候也该我们长大去呵护他们。

为了鼓励奶奶，我拉着她每天讲述论坛里的抗癌小故事，没有了便自己杜撰。奶奶怕我和爷爷伤心，开始尝试其他治疗方案。为了活下去，一年多的时间里。她做了三次基因检测，植了两次PC管。CT扫描核磁共振更是家常便饭。输液扎的手上无处可扎。从静脉到指尖，最后胸口穿孔。随着病情的进展，各种治疗的副作用开始显露。奶奶每天早上6点起来开始吃药，最快也要吃到晚上10点多才能吃完。有时，她拿着东西，指甲会突然断掉；有时，她说着话，脸上会突然流血。吃不下饭吃不下药的时候就把药倒进饭里直接吞，晚上痛的整宿睡不着就换个姿势吃止痛药。这些家常便饭的场景，我现在回想起来都心有余悸如刀割。当时奶奶告诉我：她疼起来生不如死，很多次都想放弃。但是稍微好一点的时候，更多的是对这个世界的留念。活一天，便赚一天，在世一天，要开心一天。生命的价值不在于还剩多少天，而在于珍惜每一天。

乐观、坚强的奶奶

奶奶的乐观豁达，让满脑子都是无论如何不能失去奶奶的我加倍心疼。直到一位大哥的经历，让我醍醐灌顶。他三十多，儿子刚出生不久，体检时发现了肺部占位，随后确诊肺鳞癌。于是他辞掉工作，卖了房子，拿出一半钱寄给了老家的父母老婆。自己一个人联系同学做了手术，现在在长沙郊外租了个房子自己养鸡种菜，靠炒股营生。他没有告诉家人自己生病这事，但也写好遗书，托好友同学安排后事。对于他的果敢，我非常敬佩，也劝他考虑清楚，要不要一点点给家人兜些底，以免到时打击太大，遗憾颇多。我记不清当时他是怎么回得我，但我突然明白了另一层次的爱和责任。生离死别这种事，大家都很痛苦，谁也无法掌握。但生命的质量和快乐比生命的长度来的更加重要。不管我有多少遗憾，不能让奶奶有遗憾。

在那之后，至少在奶奶面前，我收起了颓势，和她像平常一样谈笑风生。我问她有没有遗憾，有没有不放心的事，然后信誓旦旦的在她面前保证自己已经长大，完全不需要她操心。对于她的担忧也一一解析，让她宽心。随着奶奶止痛药的剂量越来越大，记忆衰退严重，逐渐分不清白天黑夜。爷爷把奶奶吃药的时间顺序写在纸上，贴到墙上，我不厌其烦的告诉奶奶现在是上午或者现在是下午。有次奶奶睡了午觉起来，坚定的觉得现在是早上，得刷个牙。我笑嘻嘻的对她说：“现在是下午了，你是刚睡了午觉起来，不过你要是现在想刷牙也可以，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没什么的。”奶奶刷完牙，收起牙刷，突然转过身一脸严肃对我说：“你是不是怕我把你忘了。”

小白的奶奶和爷爷

一定要说“怕”的话，绝对不会是因为不记得我。就算奶奶把我忘了，她也是我心里最优秀的长辈。真正“怕”的东西是来自“遗憾”吧！遗憾陪伴我整个童年的奶奶，不给我陪她头发变白，牙齿掉光走不动路的机会；遗憾还有好多好吃的没带她吃，好多风景没和她看，好多新奇的事物没和她分享；遗憾在我觉得自己已经长大，可以保护照顾她的时候，一进家门呼唤奶奶的名字却再也没人回应。

软肋还在的时候，铠甲正好生长。我们这一代人也终将长大。标榜成熟的标杆不止是年龄，还有经历某些事件以后的蜕变。学会担当，扛起责任，无畏前方，好好生活。几十年以后，想见的人说不定真能见到！

作者：小白 与癌共舞论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