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琴教授:结缘淋巴瘤,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

2018年开始,各种抗肿瘤新药纷纷涌入中国,中国本土药企也加快了研发抗肿瘤新药的步伐,国内淋巴瘤诊疗的脚步几乎与国外保持一致。

也是这一年,宋玉琴带着北肿淋巴瘤团队及中国同道的研究成果登上了美国血液学会(ASH)年会的演讲台。抵达会场的那一刻,她的内心既感到骄傲,也感慨万千。“2010年结束进修离开美国的那一刻,我真的没有想到,在8年的时间里,我们就有这么多的研究结果在国际会议上跟全球同道进行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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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北京大学肿瘤医院淋巴瘤科副主任、主任医师,宋玉琴的从医之路兜兜转转,但是最终能够与淋巴瘤结缘,是她认为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

 

成为肿瘤科医生,让她变得抑郁 

 

宋玉琴博士研究生毕业那年,恰逢中国肿瘤内科蓬勃发展的上升时期,大多数综合医院都成立了肿瘤内科。顺应时事潮流,血液科医生出身的宋玉琴走入了肿瘤内科,成为了一名肿瘤内科医生。

 

一直以来,宋玉琴都是一个乐观、要强的人,做事有点儿强迫症,务求尽善尽美。初出茅庐的她总是想尽可能地帮助肿瘤患者缓解病痛,延长生命。但是,在肿瘤内科的大多数时间,宋玉琴都是力不从心的。

 

“在肿瘤内科,患者多数是晚期,可选择的有效药物并不多。即便有效,疗效也非常有限,多数患者难有长期生存的机会。”收治的很多患者都是疾病晚期、无法治愈的,这对于刚刚从医学院出来的宋玉琴来说是致命的打击,一腔治病救人的热血渐渐被冷却。

 

“医生的职责是治病救人,但是事实是,你根本治不好几个病人!”

 

目睹了科里患者、同学患癌的父母、自己患癌亲友的离开,宋玉琴逐渐出现了抑郁。在她的描述中,肿瘤病房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不愉快的回忆。肿瘤内科医生的身份,让她没有丝毫的成就感。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在书房里一遍遍的徘徊,问自己:学了这么多年医学,究竟能不能救人?我的人生方向究竟是什么

 

情绪最崩溃的那一天,宋玉琴所在的病房同时有8个患者下了病危医嘱,两层病房,3台抢救车,医生们打仗一般忙碌的身影和患者奄奄一息的面容深深地印在宋玉琴的心头,让她喘不过气。

 

她心里很清楚,这些肿瘤终末期的抢救改变不了患者的命运,“能够改变患者命运的是在肿瘤治疗初期的方案和药物,但是那个时代,真是力不从心,医生手里根本没有可以使用的’有效武器’。”

 

接受不了严酷的现实,宋玉琴忍痛放弃了临床。她希望做些肿瘤的基础研究工作,也许会寻找到一点自信或成就感。“有时候,主动放弃,去沉淀一段时间,可能是最好的选择。”

 

 重回临床,找回初心

 

离开临床,宋玉琴到北京大学肿瘤研究中心做博士后,在时任北京大学医学部常务副校长柯杨教授实验室,从事食管癌病因学基础研究,其间宋玉琴不时要下乡做食管癌流调工作。

 

在下乡的那段时间,宋玉琴遇到了很多基层医院的医生,她被深深地触动了。“那时候是冬天,老乡们都返村了,很多当地的妇产科医生、五官科医生,和我们一起驱车几十公里去给乡民做两癌筛查和各种常见疾病的免费诊疗。这些医生的举动让我心里特别感动,我感受到了作为临床医生的意义和价值。”

 

下乡流调这段时间彻底改变了宋玉琴,她再次找回了对于临床工作的热情和信心。“后来的事实证明,我是适合临床工作的。”

 

2006年博士后出站之后,宋玉琴来到了北京大学肿瘤医院淋巴瘤科,跟随朱军教授从事淋巴瘤内科诊疗工作。彼时淋巴瘤领域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让再次回到肿瘤临床工作的宋玉琴直言,“这跟我离开临床的时候真是天壤之别!”

 

淋巴瘤的治疗不再局限于CHOP(环磷酰胺+阿霉素+长春新碱+强的松)等化疗方案。有了利妥昔单抗这样的新型免疫靶向药物,弥漫大B细胞淋巴瘤患者的治愈率得到较大提高;

 

淋巴瘤分类不断完善和细化,WHO淋巴肿瘤分类也走入中国,淋巴瘤的治疗更加精准化;最重要的是,欧美淋巴瘤临床诊疗指南相继制定和推出,令淋巴瘤的诊疗变得更加规范化。

 

得知宋玉琴做了淋巴瘤科医生,好朋友第一时间寄送了《WHO淋巴瘤分类(2001版)》中文版和英文版,并建议她,“看完这个,你就能回临床了。”

 

看完这两本书,宋玉琴对淋巴瘤的分类框架有了初步的理解。新员工培训期间,她又将淋巴瘤相关指南和经典文献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为即将成为一名淋巴瘤科医生做好了全面准备。

 

再一次面对肿瘤治疗,宋玉琴做了充分地准备,也充满了信心。

 

 “我的问题很多,需要找最权威的专家解决”

 

2009年,宋玉琴获得前往美国内布拉斯加医学中心进修的机会,这让她倍感幸运。出于对淋巴瘤的热爱,她选择师从国际淋巴瘤领域享有崇高声望的Armitage教授。“我一定要找淋巴瘤领域最权威的专家,因为我有很多很多问题要问他,尤其是那些教科书里面找不到答案的困惑和疑问。”

 

但是医学中心对于访问学者的教学是有计划的,日程表上安排了乳腺肿瘤、消化肿瘤、泌尿肿瘤等专业的轮转,学习淋巴瘤的时间非常有限。一个星期后,宋玉琴坐不住了,她直奔Armitage教授的门诊,

 

“Armitage教授,我知道您是淋巴瘤领域世界最知名的专家,我到这里来就是想学习淋巴瘤,因为我知道,我这辈子就做淋巴瘤了,我有很多问题想向您请教和学习。我能否以后只跟随您学习淋巴瘤,而不是其他肿瘤?”

 

 

或许是被宋玉琴的这股子冲劲儿打动了,Armitage教授同意调整宋玉琴的教学内容,随时可以跟随他看门诊和查房。“那好吧,你就跟着我吧!”

 

在美国那段时间,宋玉琴认为是自己成长最快的一年,也是收获最多的一年,“很多问题和困惑,在那里都得到了解决”。

 

与此同时,宋玉琴也看到了国内外淋巴瘤诊疗的巨大差距。在美国,医生和患者的治疗观念并不保守,例如,干细胞移植是很多国外淋巴瘤患者都愿意接受的治疗手段,但在中国,很多医生和患者还是会顾忌它的不良反应,尽量选择保守治疗。

 

国外的新药发展也极为迅速,一个淋巴瘤患者有十几个临床试验可供选择,但中国的新药试验太少,患者没有这样的“福利”,即便当时中国患者能够参加临床试验,也是国际临床试验接近尾声的时候,增加十几例患者而已。这让宋玉琴非常羡慕国外同行,尤其羡慕他们手中有众多有效“武器”。

 

 面对差距 奋起直追

 

工作日跟随Armitage教授查房看门诊,宋玉琴每天都有很多问题要请教。周末,她又将大部分时间安排在图书馆,查阅文献。收获满满的同时,她每天晚上还要写“日总结”,详细记录和整理总结自己白天获取的知识,并通过邮件发送给朱军教授和北肿淋巴瘤科的同事们,同他们分享自己的所学所想和点滴进步。临回国时,她已经积累了几十万字的淋巴瘤笔记。

 

在宋玉琴进修的那个年代,无论是国家发展实力,还是医药领域的研发水平,我们国家的临床诊疗水平,和美国都有巨大的差距。但是10年过去了,中国的发展速度是惊人的,经济实力和科研水平都有了大幅度提升。

 

回国后,宋玉琴先后承担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青年基金和面上项目课题5项,发表SCI论文81篇,主译学术专著3部。其所在中心为国内淋巴瘤领域最主要的临床研究中心,在朱军教授的带领下,宋玉琴教授作为PI或者共同 PI ,牵头70余项新药临床研究,占中国淋巴瘤注册临床研究的2/3,其中60%为I/II期新药临床研究。

 

临床研究的入组数量及质量均为全国领先,为新药新技术在淋巴瘤领域的研发做出贡献,她本人也多次登上国际学术会议的舞台发表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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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一提的是,她本人及其团队开创性地让中国本土研发的抗癌药物BTK抑制剂Zanubrutinib首次获得美国FDA突破性疗法的认定,且国内定价远低于国外,为中国患者提供了更多治疗机会,大大降低了患者治疗的经济负担。

宋玉琴教授及其团队严格遵循诊疗规范,将该中心诊疗的淋巴瘤患者的5年生存率提高至62%,10年生存率提高至52%(据国家癌症中心的登记数据,目前全国淋巴瘤患者的5年生存率仅32.6%),切实推动了国内淋巴瘤规范诊疗的发展和进步,惠及了患者,创造了巨大的社会效益与经济价值。

此外,她还培养了一支充满活力和创新性的淋巴瘤诊疗专业团队,不仅推动着北肿淋巴瘤科的发展,也推动着中国淋巴瘤规范诊疗的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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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话宋玉琴教授

 

医学界:您为什么会选择医学?

 

>>>>  宋玉琴教授:我其实是想做工程师的,对学医是有所抗拒的,但是我的父亲说:“你很认真、很善良、很刻苦,这三点具备了当一个好医生的潜力。”所以我就报考了医学院。但是当时的愿望是当医学翻译,并不是临床。直到学到诊断学,那种抽丝剥茧似的分析让我觉得很有趣,就有了当临床医生的想法。

 

医学界:刚刚加入北肿淋巴瘤科时,您有哪些压力和挑战?

 

>>>>   宋玉琴教授:在那个时代,淋巴瘤领域已经展现出了很大的进步,比如病理分类的细化,首个抗肿瘤单克隆抗体的问世等等,NCCN指南的推陈出新,每天都有很多新的观念和知识需要汲取。

 

你要不断地学习,各种类型新药物、临床研究进展很多。一个月不学习,你就可能被淘汰。我不仅要自己学习,也要将这些知识点归类、分享给青年医生。

 

即便是现在,淋巴瘤领域的进步也仍然可能是肿瘤内科中最快的,新的药物和治疗方法不断推出,很多其他肿瘤的治疗新观念都来源于淋巴瘤,比如CAR-T细胞疗法、单抗类药物、耦合抗体药物、双抗类药物等等。所以,每天都需要不断更新知识。

 

医学界:在淋巴瘤科最开心的是什么?

 

>>>>   宋玉琴教授:没有哪个恶性肿瘤像淋巴瘤这样,有着很高的治愈率,患者生存时间非常长,这是我做这个领域特别开心的事情。但总归还是会有一部分患者治不好,这时心里会很难过。

 

医学界:在连续几年的新职工培训中,您讲的主题都是“做一名合格的医生”,您觉得具备怎样的品质才算一名合格的医生?

 

>>>>   宋玉琴教授:很多人说,做医生就要做一名“优秀的医生”,“优秀”如何定义我不好判定。但现实是,并非所有的人都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普通医务工作者。我觉得能够做一名“合格的医生”,已经算非常好了,我的底线是“合格”。

 

合格的标准是:第一,你得喜欢你的专业,不喜欢就不会投入热情;第二,要对患者好,尽自己所能地对患者好,多站在患者的角度想问题;第三,要在自己的专业上尽最大努力和投入,在北肿这样的平台,你的努力要配得上北肿才行。

 

医学界:听说您平时压力大了,会通过唱歌解压?

 

>>>>   宋玉琴教授:是的,最初唱歌是为了练嗓子,因为经常讲课和与患者沟通,比较费嗓子。另外我气管也不好,一年中有半年都在咳嗽,所以就想通过唱歌来改变发声和呼吸,希望可以保护嗓子。

 

后来歪打正着就喜欢上了唱歌,累了就去唱歌,一唱四五个小时,嗓子好了,心情也舒畅了。一年多前,开始觉得体力和精力不佳,就尝试去健身,没想到爱上了健身。可能是有点儿强迫症,所以,做什么都很投入。


 

 

专家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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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玉琴教授

北京大学肿瘤医院淋巴瘤科副主任、主任医师。中国临床肿瘤学会(CSCO)抗淋巴瘤联盟秘书长,中国老年肿瘤学会淋巴血液肿瘤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曾在北京大学医学部进行博士后基础研究工作、在美国进修淋巴瘤临床诊治。先后承担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青年基金和面上项目课题5项,省级优秀中青年科学家基金;获省级科技进步三等奖,发表SCI论文30余篇,主译学术专著3部。